蜗牛文学>都市>死去的道侣回来了 > 第十二章 生而为妖心不悔
    “宋凛君,你为何修道?玄幽古神诅咒之下,此方天地灵气衰竭,你天资再高,修炼再刻苦,亦无法飞升,终是道途有限,不得长生。抑或,你是希望带领人族摆脱末世宿命,以此掠夺天地气运,以成就己身?乃至凭此超越玄幽古神,另立一个小世界拯救众生?人族,生而有知,有所虑,有所谋,也总会有所图,吾倒是很想知道,你所图为何。”

    面对虚空中某种宏大意志的发问,宋凛君张了张嘴,在这样的存在面前,他深知自己绝无说谎的可能,这是他要独自突破的元后境界瓶颈——叩问道心。他不知道发问者是他的心魔还是某些他无法理解的至高存在,这些问题他此前甚至也都没有好好思考过,但他沉吟片刻后,还是顶住来自虚空的无形威压,给出了自己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在天地大势前,人族可能生如蝼蚁,命途多舛且难以自救,无论是面对大劫还是诅咒,皆是如此。我选择修道,也许便是为了抗争吧。我不求得道永生,不求证道成神,但我不甘,不甘道途断绝,不甘族群无法摆脱悲惨的宿命。所以,为什么不争呢?即使失败,又有什么可畏惧的?人族也许贪婪,也许愚蠢,但我们也有不屈的灵魂,不灭的意志,何不一争?”

    “我试过了,我努力过了,不管结果如何,没什么好后悔的。我有师门,友人,道侣,也有敌人,历过灾劫,有过无力的时刻。我没有成神的野望,也没有必须证道的执念。玄幽古神神力盖世,有其至高的神名神格,但也遭遇了背叛,会流血,会陨落。不管神到底是什么,祂可被战胜。那作为祂的造物,我们为何不能反抗宿命,不能与祂设定的结局争一争?”

    瀛琦从沉睡中睁开了眼,宋凛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。那是他作为赤翎剑灵拥有的识记——宋凛君曾把自己某些记忆赠给了剑灵,以便它打开灵智,其中便包含这一段。沉睡期间,他总是做很多梦,即使现在仍是如此,但这个梦境却十分陌生。修为到了他这种境界,梦便都不是无缘无故的,宋凛君将这段记忆封印在剑灵中,又用本命剑封印它的本体,是否,本身就是别有深意?

    “瀛琦,我知你战力绝高,但两族开战,只会将这方天地卷入更深的动荡之中,甚至使玄幽留下的诅咒因血劫而提前发动,这对人、妖两族都不是好事。况且你两面作战,太初离合教主也不是易与之辈。你若心系妖族命运,何必将自己的族人拖入战争的泥沼?”瀛琦恍惚间想起了另一段记忆,当时,他是怎么回答前来邀战的赤凛剑尊的呢?

    “宋凛君你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被欺压,被奴役的并非你的族群。物竞天择,此方天地,不仅灵力,各种资源都在慢慢枯竭,大争之世,弱肉强食,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,若我不为妖族争上一争,那么最先亡族灭种的,只会是我们!”当时手持刀刃的自己是这么回答的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说,我们还有机会突破此方天地的桎梏呢?万族竞合,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争夺有限资源而厮杀不休,若是我们能脱离玄幽古神的诅咒,能脱离这方天地的束缚呢?如果我说我有对应谋划,可带领各族利用此方天地气运,突破命锁,另寻万里广阔天地呢?”面对着瀛琦的刀刃相向,一身战甲的青年夷然不惧,挥剑格挡,同时侃侃而谈。

    “祁天童。”此刻的瀛琦喃喃自语着男人的名字——这也是当初赤凛剑尊给他的破局之法。在被困北地极天山脉百年的时间里,在他清醒的时刻,他也多次反问过自己:宋凛君所说的一切,到底是缓兵之计还是真有其事?宋凛君对他的道侣,是真心实意还是别有所图?宋凛君的一切筹谋,是否真的可以实现?这些直到此刻,他仍是无从知晓。

    不知回忆里宋凛君对祁天童情意的真假,不知自己赌上全部筹码上桌后,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。嘴角显出苦笑,面对无法回答的难题,瀛琦选择迅速收拾情绪:此前由于裴旭尧的败走,太初离合教的势力大受影响,在离情帮助下,他归拢了南疆不少妖族。此刻的他身在东擎岛,离情和其他归顺的水族大妖都在等待他下一步的指令。

    此刻立在潮头的他极目远眺,远方,是赤日下的无尽海,波浪闪耀金光,浪头翻涌,此起彼伏;茫茫水色,漫无边际;海天相交间,一线光景影影绰绰——那是他出生之地。他是此方天地中最后一只,也是唯一一只那伽。他被此方天地生养,他的族群却也因此方天地而应劫消亡。有时候,他会觉得,作为那伽的它,所有的爱恨,都无以寄托,但既然只身行走天地之间,他还是为自己选了一条道途——为妖族而战,至死不休。

    “离情,我让你背弃自己的道侣,你可怨我?”面色坚毅的高大女子立在瀛琦身旁,闻言似乎有些诧异——被封印前的妖皇可不是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主子。“不瞒主上,我虽奉命潜入太初离合教,日日如履薄冰,未有一日敢遗忘自己的使命。但我对合彦,亦是真心,此心,天地可鉴。”

    女子姣好的眉眼中显出几分忧郁,但很快又沉声道:“尽管如此,我从未后悔追随主上。我天生是出生在南疆的妖族,从小目睹族人如何被魔族欺凌。合彦是很好很好的人,对我也是真心。但此份情意,不足以动摇我的意念。我不敢说情情爱爱之事毫不重要,我也曾为此寤寐思服,辗转难眠,但终究难以动摇我意。“

    似是意有所指,离情的声音越发坚定:“生而为妖,可能非我所愿;妖魔殊途,可能也非我二人之真心便可化解。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路,选择为同族遭受的不公而战,选择坚持初心不被外物动摇。由此,合彦便是恨我,弃我,也是我该承担的代价和后果,我无悔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是怕我因祁天童而忘记了自己的誓言?你不相信人、妖两族能和平共处?”闻言离情咬了咬唇,似是默认。瀛琦笑了笑,指了指随侍在旁那些水族大妖:“你出身南疆,可知在东擎岛,我水族势力大盛,远胜人族?他们中的哪一个,手上没有少沾人族的血?甚至很多人,玩笑间便将岛上人族制成人彘,只为取乐……”

    眼见离情眼中闪过惊讶,但很快变得平静,瀛琦又道:“祁天童便是出身这样的东擎岛,还是无依无靠的人族孤儿。抚养他长大的是世间最后一名灵族祭师。除了那位灵族祭师,他对自己所属的人族无爱,对岛上曾欺压人族的妖族也无恨,哪怕当初协助宋凛君封印于我,也不过因着不喜我搅动风云,担心引发诅咒提前降临。你可知为何?”

    离情摇了摇头。她只在太初离合教主内接触过那位赤凛剑尊的道侣。在通玄大陆,修真之人结契不同凡人婚俗,并非为了繁衍后代,而是共修道途。但即使这样,修者爱俏,同性结契也不算太多。故她也曾很不解:为何名满天下的赤凛剑尊会选择一个并非出身中州,相貌只能勉强称得上英俊,甚至战力都只有金丹境界的道侣?

    那个男人在太初离合教内也是低调异常,不显山不露水。她是听说裴旭尧是以人族存亡要挟将人带来的,但对于轻易屈服,直接便决定顺从魔族意志的男人,私心里却是有些看不上。而那位裴教主另有所图,他们作为心腹是知道一二的,只对于男人是所谓天道投生这个说辞,她实在有些不以为然:

    在知悉生身真相,见证生母杀死生父,一意决然修炼修罗道后,裴旭尧便一直表现得便有些癫狂,治下手段狠厉,对外喜怒无常,故他的言辞,在她眼中并不十足可靠。但难不成,主上也是因为信了这说辞故对祁天童青眼有加?

    “你可是觉得,我对祁天童不同寻常是为了获取天道好感,为妖族争一波气运?是,但也不全是。你们都没弄懂过祁天童此人,我敢打赌,即使是宋凛君都未必足够了解他这名道侣,不知他真正的所思、所想、所求。天道对此方天地众生一视同仁,对万物无爱憎,这个男人的心坚如磐石,宋凛君花了上百年,也不过捂热了几分。何况其他人?”

    “天道投生,是历劫,也是自救。若是他不爱此方天地,不爱众生,不愿牺牲,那么我们都将随这个日渐枯竭的天地一同消亡……除非……算了,我们都不想走到那一步。祁天童是个可怜人。宋凛君对他,到底是怜是爱,只有赤凛剑尊自己知道。”说到这里,瀛琦的眼底也染上了几分阴霾。